18年，一群工友再次重逢，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？

　　9日上午，华侨饭店5楼宴会厅里响起歌声：“西湖湖水波粼粼，武林同事心连心，十八年后再相逢，愉快的歌声满天飞……歌声传遍朋友圈，同事们听了心欢喜，夸咱们歌声唱得靓，夸咱们越来越潇洒。”

　　合唱的182人中，最大的83岁，最小的也已过天命之年，都来自上世纪末的武林造纸厂。

　　一个微信群找回失联工友

　　武林造纸厂，华丰造纸厂的前身，是1922年成立的浙江省第一家机制造纸厂；后来，杭州工农纸厂与建兴纸厂合并，重新启用“武林”这个名字，曾是当年杭州效益靠前的国家二级企业。1999年12月1日，企业破产。

　　63岁的徐伟良，当年是厂里的后勤科长，下岗后一直帮着妻子打理店铺，过着平淡的生活。

　　2017年3月26日，他突发奇想建了个微信群“武林同事会”，把十多个老同事拉进来，人数很快增加到50多个，4月底办了场小规模聚会。

　　“当时么不过瘾咯，有人提议要组织更大的。我说可以，到100人我就组织。”徐伟良没想到一周之内，人数果真翻了一番。

　　这回，真的不敢怠慢了。7月6日，临时筹备小组成立，考虑到大伙的年纪很难对抗炎夏，聚会时间定在9月9日，寓意情谊久久。

　　8月20日，微信群里开始接受报名，三天后突然叫停了。

　　“热情太高了，远远超过预想，我得赶紧踩刹车。”徐伟良一算，已经有190多名工友报名，而聚会场地顶多容纳200人。

　　这其中，83岁的老厂长冯理奎作用不小：“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讲，老厂长你去我们就去。我说能见一面太不容易了，要去，一定要去。”

　　除个别请假外，昨天几乎全勤，住在广东的孙慰群甚至10天前飞回了杭州。忙活两个月的徐伟良格外高兴：“这就是我们‘武林精神’，守纪律。”

　　“厂花”当主持人

　　久别重逢，总要让工友们留下最美好的记忆。徐伟良和筹备小组成员商量许久，定下两个主要活动：集体合影、才艺互动。

　　在西湖边给近200个人拍照，可不容易。63岁的张建明，过去是造纸厂设备管理员，最大爱好是摄影：“我半个月前就来踩过点，光线、角度都试过，最后决定在凯悦门口的大长廊拍。”

　　9日早上7点多，他就从家里出发了，把最值钱的四大件都带齐了：相机包、三脚架、笔记本电脑、扫描仪。给到场的每个工友都拍了大头照，准备拼成一个大大的爱心；中午大家吃饭时，他则忙着接收一包包珍贵的老照片，扫描进电脑存档。

　　即便开着空调，他抹一把额头还是能甩出大颗的汗珠，手不停扯动衣服透气：“这比平时给别人去拍照累多了，但是高兴呀，我都见到初恋了。”

　　“来来来，初恋，我们一起拍个照片。”说这话是62岁的马明，1972年进厂，当过销售部副经理。在当时学历高，人又漂亮，算得上“厂花”之一，张师傅半开玩笑地说，自己当初是想追求她的。

　　马明昨天穿得很隆重，一袭黑色贴身束腰连衣裙，薄纱帽一侧挂着小纱帘，双臂衣袖是镂空的，脖子上佩戴着亮眼的银链子，画着精致的眼影。摘下帽子是一头蓬松的小卷发，气质端庄典雅。

　　她还兼着主持人的工作：“我还真是第一次，花了好几个晚上写串词，还专门跑到KTV里预演了一遍流程。”

　　回忆起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和同事们，她感慨万千，蹦出四个字：活着真好。造纸厂倒闭后，马明当上外地机构驻杭州办事处的主任，尽管时间相对自由，但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。起初两年，每天早上7点半，她就会骑着凤凰牌自行车，花35分钟从梅登高桥骑到北大桥（现美都广场）的旧厂址。

　　“我就是割舍不下上班的感觉，等红灯时就在人流中反复提醒自己，我这是去上班呢。”她仍然记得清每一个细节。

　　“蛋饼西施”献唱夕阳红

　　自编自导的7个节目中，压轴的是“蛋饼西施”向勤演唱《夕阳红》。在下岗职工中，她的经历最坎坷，同时也是名气最大的。

　　55岁的向勤，1981年进厂，检验、过磅的工种都干过。下岗时她已经38岁，因为喜欢养狗决定借钱做宠物生意，结果一年赔了10多万，第一段婚姻因此破裂。

　　眼泪来不及擦，生活还得继续。为了还债，她就在武林路长寿路16号的家门口摆摊卖起了低风险的蛋饼，没事的时候喜欢亮上一嗓子。很多顾客惊叹：一个卖蛋饼的大姐，蛋饼做得好吃，唱歌居然也那么好听。

　　久而久之，这个风韵犹存的大姐，得了个“蛋饼西施”的雅号，也成了媒体焦点。除受邀本土综艺节目，央视《梦想合唱团》相中了她：“当时吴克群挑中我后问‘你的蛋饼怎么办’，我跟他说债还清了，就当做公益没事的。”

　　三个多月里，她和吴莫愁等年轻明星同场排练劲歌热舞，毫不怯场。只是2013年初回到杭州时，累得病倒了，右脑萎缩在床上修养了两年。恢复后，她在市文化馆接受了专业培训，现在常受邀演唱些美声通俗歌曲。

　　徐伟良是知青出身，长期参加联谊活动后发现一个弊端，聚会时，台下的人很多只顾聊天压根不在乎台上的事：“我们每个环节都设计过的，要求能跟台下互动，向勤唱歌时跟每桌的人都握手或拥抱，大家也都知道她不容易，给她鼓掌。”他讲起这个感人的细节。

　　现场为了能唱好歌，向勤足足休息了两天，养足嗓子打算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工友们。

　　昨天，她戴着圆帽、穿着一身“花棉袄”配色的连衣裙登场，悠扬的美声唱法飘荡在整个宴会厅，吃饭时有工友向她竖起大拇指。

　　大聚会凝聚太多小心思

　　下午2点多，人基本散尽了，徐伟良说：“我很满意，打99分。”

　　瘦瘦高高的他不仅是群主，也是工友们选出来的牵头人。和他一起的还有8位筹备小组成员，以及17位充当志愿者角色的工友，细分成财务、采购、引导服务等9个工作小组。

　　“我们都是下岗工人啊，收入不高的，所以要努力压缩成本。”徐伟良说，为了每人交的100元能用到极致，平均年龄近60岁的热心工友动足了脑筋。

　　酒水、背景喷绘、18寸合影照片都是从事相关行业的工友按成本价提供的；每桌酒水都是限量供应的，确保不会醉酒；摄影摄像、电子相册全部由爱好摄影的工友义务承担制作；现场音控师是从衢州赶来的工友。

　　为了活跃现场氛围，几个人根据“军训神曲”《打靶归来》的旋律，重新填写了歌词，提前在群里发布正确演唱攻略；为了找回更多记忆，专门设计了“武林六问”，包括武林造纸厂地址在哪、总机电话是多少、拳头产品有哪些等，奖品是一块肥皂。

　　说话间，张建明提着一个白色的药箱走了过来。打开一看有十余种常规药物和酒精纱布等，速效救心丸、十滴水、云南白药等都备齐了，就怕出现突发情况。

　　“很多工友不理解，为什么要给每个人都拍一张大头照，我们是希望电子相册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，不会有失落感。”徐伟良透了底。

　　这场秩序井然的聚会中，老厂长冯理奎因为身体原因需要提前离开，所有工友起身鼓掌，与他握手道别，直到这位耄耋老人走出宴会厅。